教师袁源:
诗是我存在的痕迹
小雨转中雨
妻子在灯下给我掏耳朵
她掏一点
窗外雨声就大一点
袁源在朋友圈,一天要连发上几条纯文字原创小诗。
袁源是西安交大附中的一名行政干事,习惯称自己是小职员。袁源坦言,他曾假想自己是超市里的搬货员或者是货车司机,工作不用动脑,可以一边干活,一边胡思乱想,下班之后也有时间写诗。
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后,袁源把《中国文学史》《历代文学作品选》等教材再次翻出来。自那时起,他开始大量地创作诗歌。袁源写的诗多用词朴素简洁,连带叙事并且有些诙谐幽默的口语。生活日常中的一个场景、一场对话都可能成为他的灵感来源。比如,“王文博老师在足球场不慎将手机掉落,一瞬间,将整个足球场变成了停机坪”。又或者“逛了半天市场,我对妻子说,现在的水果,长得一个比一个完美,吃起来都没味。她说,人也是啊。”这些简单的小诗,袁源最多的时候一天写过 17 首,但他说“仍觉得意犹未尽”。
最近一两年,袁源跟一个语文老师合作开设了一门“现代诗的阅读与写作”选修课程。有趣的是,学生还未出师,倒是先有几位老师被这门课“圈了粉”。有的语文老师被袁源的口语诗影响,也开始从古体诗写作慢慢尝试现代诗写作。
一两个学期下来,学生们对诗歌的热爱也转化为写诗的能力。有趣亮眼的小诗开始井喷式地出现,有的学生在毕业后又辗转找到袁源,和他分享起了自己写的诗歌。“去年年终总结,我跟同事说,一年来感觉好像忙忙碌碌,但又没干成什么事,但是一整理诗发现,我这一年没有白活。”袁源说。
证券人张恒:
写诗是一项长期思维训练
一束雪
我们之间的距离被海水拉开
你告诉我华北平原上的积雪还在
北京却依然火热
路边垃圾桶里折射出一丝春色
我站在路边
手捧着一束不存在的雪
张恒已经在金融行业工作了六年,目前是一名证券从业人员。早在高中时,张恒就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创作诗歌。工作以后,因张恒的女友酷爱绘画,在他们自己的公众号上,每一幅画作下方都缀着一首由张恒创作的与画作主题相关的“命题”诗。但随着工作越来越忙碌,张恒停下了自己写诗的笔。
直到前年,他再次把属于自己的诗歌“拾”了回来,而契机是一次出差。
那是从青岛回北京的火车上,刚刚见完客户,张恒全身的神经由紧绷状态慢慢松弛下来,但手头上依然有亟待交付的任务。张恒希望在人生的旅途上能停一帧,留一刻。在当下,只有写作能让他稍微慢下来。窗外飞快闪过的风景被无限放大,“路过一条河,我的思绪就像随着这条河趟过去了。”在回程的火车上,张恒作下一首小诗:“让我们一起劳动,远离工厂,远离工作,去到不远处的集市,用鲜花和诗歌交换棉衣和香料,在点燃柴火之后,我们还有歌声。”
他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酣畅淋漓地为自己写过一首诗,他的内心感到无比舒展,坏情绪瞬时间烟消云散。
后来,张恒渐渐放飞自我,作诗也不再围绕女友的绘画主题,而是“诗归诗,画归画”。张恒会定期整理那些已经成形的诗,去年一年,他发现自己已经写了一百多首。这些诗的主题并没有侧重,既有对爱情的歌颂,也包含了他对某些社会现象的看法以及对世界的认识。
张恒说,诗与画的结合本身有些偏小众,喜欢的人会特意在后台给他们留言。“冬天转身走了,从我身上抽去它冰冷的刀,我的热血不甘心冷却,誓要喷出一个春天。你听,道边的花圃里,土地正在破裂。”某一日,就在这首小诗的下方,张恒收到一条真诚的赞美。
“诗会替我们从另一种角度去发现日常,所以常常给人以惊喜。在读这首诗以前,留言的朋友每天朝九晚五地从胡同里走出去,并不知道胡同旁的那朵花已经历经了四季,变成了另外的样子。”张恒说。
日复一日的写诗,也是一项长期的思维训练。他的大脑或许会因繁重的工作任务而“宕机”,但他写诗的灵感从未经历过《2022白菜网注册领取体验金》枯竭。身边人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,或是生活中被多数人忽略的细节都可能被他捕捉到,并延展成一首诗。
之前情人节,垃圾桶里大捧大捧的鲜花就吸引了他的思考。“很多人说不如直接去垃圾桶里捡花,可是垃圾桶里的花还是花吗?如果你是花,你会怎么想?”张恒说,那一天,他创作了开篇的那首《一束雪》。
动画制作人小麦:
借诗给自己打气
另一个地球历2020年
漫长的冬季里
秃鹫在摩天大楼繁衍生息
很多对话都像兜售
最先售罄者最轻松
街上贩卖的鸡汤总掺杂鸩毒
嘴里吃到的塑料终究堆在心头
体检报告被叫作薛定谔的猫
你好,妈妈
别再让我好好吃饭
我想回到春天的羊水里
那里更暖
动画制片人小麦(化名)刚从工作瓶颈中脱离出来不久。对她来说,这是一份高压型职业。管理工期项目的成本预算、保障项目如期进行、带团队……小麦说,刚入行那四年,她度过了一段煎熬时期。而写诗,在某种意义上是她对自己完成的一次小小“施救”。
一天晚上,她照例加班结束、走出写字楼,发现天空飘起了小雪,冷空气灌进鼻腔,这一瞬间她心底突然涌起想要“逃离”上海的冲动。实际上,那一整天她的工作进展都十分不顺利。下午3点左右,小麦就开始酝酿写诗,没想到回家路上的景色刚好迎合了她的心境,而这番景致也为诗的结尾增添了苍凉的一笔。“人生有暗明,不忍亲朋听。漫漫风雪终相迎,孤注一身行。”
对小麦来说,这首诗把孤独“社畜”的自我救赎展现得淋漓尽致——一边吞咽苦涩,一边自我排解。但不能否认的是,诗具有一种奇妙的治愈力,“停笔的那一刻,其实我的心情就已经平复下来了,人也从感性恢复到冷静。”
小麦是一个恐惧社交的人,她喜欢刻意把视线从人的身上挪开,转而让注意力停留在大自然。她新搬家的地方有一条路,细心的她观察到这条路上有一棵杉树长得高耸而生机勃勃,每次下班经过,隔着马路看到它,它都犹如一个大大的怀抱一样,让小麦瞬间安全感满满。“在繁华的街景中,它像是一块小小的孤岛,等待你向它走近。”
观察
青年诗歌回潮
从富士康工人许立志到外卖员王计兵,身份阶层与文艺创作形成的巨大反差引起了社会对“打工诗人”这一群体的关注。
而在他们之外,更多的,不被大众所知悉的“野生打工诗人”其实是隐没在我们身边的“你我他”。
据统计,小红书的诗歌创作相关笔记已超两百万,这些诗歌来自近90万名创作者。而在豆瓣上,与“写诗”相关联的兴趣小组更是不计其数。他们之中,无数人是在“打工”和“搬砖”的间隙,在手机备忘录中写下长句、短句,完成着诗歌的产出。
人类社会学教授项飙说,现在已经出现了第三波青年诗歌浪潮。如果说第一波青年诗歌浪潮中北岛、舒婷等作家的诗极具哲理性与历史感,接下来的第二波浪潮以校园民谣为代表,充满青春气息,注重表达对生命滋味的细腻感触。当下青年人的诗歌则直率而有冲击力,又不乏诙谐幽默,强调自我抒情,同时也充满想象,有着强烈鲜明的时代特色和现代化色彩。当他们写起工作时,网友@不冷不刺写下:“工作日的早晨,我看见,一个哈欠,走出房门。”当他们歌颂爱情时,@无吾写下:“你只管爱,刀山会绕着你走,火海会往上流。”
对于这些热衷写诗的年轻人来说,写诗已然成为一项生活日常,借由诗歌,他们将面对生活时的英雄气概和关于生命的所有浪漫想象全然释放。
本版文/本报记者 王婧懿
统筹/林艳 张彬